彈花匠

□王太廣

小時候，我最早見過兩個彈花匠。他們進村時，一人斜背著一張等同身高的彎弓，弓脊是一根鋤把那么粗的桑木，前頭裝著半邊月牙形的木板，板子中間鑿有一條細槽，用來裝弓弦，他的另一只手握著手榴彈似的木棒槌；旁邊的那人提著盾牌狀、光潔厚重的圓木墩。猛一看，兩人就像一對背弓持盾出征的將士。背弓的人邊走邊撥動牛筋弦，發出“嘣、嘣、嘣”的聲音，嘴里吆喝著：“彈花，織網套……”

那時候，社員們從生產隊里分得籽棉后，先用麻袋裝著送到大隊加工廠用軋花機去掉棉籽，再用彈花機把棉花彈蓬松，就可以用這些棉花做被褥、做棉襖、做棉褲了。因為大家都窮，真正能讓彈花匠織網套的家庭并不多。

農村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后，農民的日子逐漸富裕，從南方過來的彈花匠也多了起來。他們帶上行頭經常走鄉串戶招攬生意，有的在集市街頭租賃房屋專做彈花營生。本地的年輕人也很快學會了彈棉花、織網套的技術。水屯大隊一隊的高新懷和妻子鄭小嫩學會后在水屯街西頭開了一個彈花店。

1983年，母親為我籌辦婚事。一個星期天的早晨，我與母親用自行車馱著床單裹著10斤棉花，徑直走到高新懷的彈花店。

高新懷和鄭小嫩先把我們成卷的棉花打散，撕成小團團，均勻地平鋪在店里的大木板案上。高新懷腰間系一根寬帶子，把彈棉花的弓一頭插在背后的腰帶上，左手握弓，右手拿彈花槌用力敲打牛皮筋制成的弦。弓上的牛皮筋有節奏地彈扯案板上的棉花團，被沾住的棉花像天女散花一樣輕飛漫舞，慢慢地由一團團變成一片片。人不歇氣地彈弦，弦不停勁兒地顫動，發出沉悶的嗡嗡聲，與清脆的音韻相互交織，此起彼伏，構成了一首協調的單弦獨奏曲。高新懷為了使每個角落的棉花均勻地震開，身體一彎一仰，忽而弓下腿，忽而繃直腰，背間連接支撐弓弦的木條也與敲打的頻率保持一致，隨之顫動，就像一架大型古琴在高新懷的手中撥弄著。他完全沉浸在愉悅的彈奏之中，手腳協調的配合，腰背肩肘的靈活，身體起伏的動作，他就像一個舞蹈演員手舞足蹈地歡快跳躍。

高新懷根據棉被的尺寸拼成方形，用一條牽紗的竹篾將紗線縱橫交錯布成網格狀。然后把膨脹得像氣球一樣的棉花折疊起來，放到案板上。這時，鄭小嫩搬著大木盤放到被套上，在丈夫的輔助下，搖晃著站到上面。她很快挺直了身子，穩定了情緒，像馬踏飛燕似地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如同一位妙齡少女在舞臺上翩翩起舞，那弧線、那動作、那身段非常優美。隨著鄭小嫩身體的旋轉和扭動，圓形的木盤在被套上如同船只在江河中行駛，時而沖向波峰，時而跌入低谷。她梭來蕩去，將雪白蓬松的棉花、絲絲縷縷的纖維漸漸融合在一起。

按壓后的被套比先前薄了許多，在板案上鋪展開后，高新懷和鄭小嫩開始往被套上織網線。他倆分別站在案板的兩頭，高新懷手里握兩大卷紅線和綠線，低著頭用雙手把線頭分開，鄭小嫩在板案的另一頭用手中的“釣魚桿”往丈夫面前一挑，兩股線就勾了過來。兩人同時把線對應在棉花上，“叭”地一聲按斷，接著是挑線、壓線、掐線。最后他們用紅線纏繞成兩個大紅喜字，以示吉祥如意，面對這歡悅的色彩，我高興得合不攏嘴。

晌午時分，當我認為這一床嶄新的被套己經大功告成時，高新懷夫婦仍將被套翻來覆去地檢查，直至他們驗收合格，才把被套折疊得棱角分明交給我。我結婚后，蓋著這床新里新面新棉花的被子，始終感到松軟、暖和……

如今，市場上出現了羽絨被、蠶絲被，不僅色彩斑斕、各式各樣，而且輕薄保暖。雖然手工彈棉花早已被機械所取代，彈花匠的身影漸漸消失了，但那床被套依然溫暖著我的心。

王太廣專欄：回望鄉村

主要內容：回望鄉村風貌，講述鄉土故事，傳承天中文化，揭示深刻內涵。

    個人簡介：王太廣，河南汝南人。生于貧困農村，飽嘗生活艱辛，抒發真情實感，通俗自然親切。多篇作品在《人民日報》、《文藝報》、《作家文摘》等報刊上發表，《駐馬店日報》、《天中晚報》分別開有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