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滂：一顆劃破歷史夜空的流星

□晚報記者   許靜   文/圖

確山的先賢們大都個性鮮明。比如記者曾經“采訪”過的明代大學士陳耀文，25歲進士及第，授中書舍人，在京城做官，因得罪宰相嚴嵩，被貶至地方。49歲厭倦官場，竟辭官回鄉，埋頭著述，及老不息，終成大儒。而記者近日“采訪”的東漢名士范滂比起陳耀文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當朝廷聽信權宦蠱惑，大誅黨人，緝捕范滂時，賦閑在家的范滂不躲不藏，舉身赴京，從容就義。光明磊落如此，真是令人崇拜。

確山縣盤龍山公園的范滂雕塑熠熠生輝。

攬轡澄清   志存高遠

范滂，字孟博，汝南征羌即今確山縣東部劉店鎮古莊村人。他為官清廉，嫉惡如仇，敢于彈劾貪官污吏。如今，古莊村的范滂墓地雖長滿荒草，但經常有人駐足觀望，緊挨古莊村的一個村子名叫范滂坡。

范滂從小就胸懷大志，他嚴格要求自己，要有磨礪高潔的節操，增強良好的修養，為此受到州郡和鄉人的欽佩，被推舉為孝廉，從此走上了仕途。

當時，冀州發生饑荒，可各級官吏仍巧取豪奪，不恤民情，以致盜賊群起，民不聊生。于是，朝廷任命范滂為清詔史，前往冀州巡視查辦。范滂領命，慨然前往。赴任那天，他昂然出門，登上馬車，手執韁繩，昂首挺胸，極目四方，好一派天降大任于己、必欲澄清天下的氣魄。如此高調、張揚、率性的亮相，想必讓蕓蕓眾生歡欣鼓舞，充滿期待，使攘攘粉絲若醉若癡、如瘋如狂。從此，那“登車攬轡”“慨然澄清”的雄姿高高聳立于華夏萬千英雄才俊的群雕之中，熠熠生輝。

范滂生活的時代，社會黑暗、制度腐朽，沉疴痼疾，積重難返。查災賑荒、反貪治腐本是塊燙手的山芋，豈可像喝糖水一樣容易？弄不好就身敗名裂，甚至丟掉性命。然而，范滂知難而進，慨然從命。傻了嗎？不，他是胸懷大志，心系社稷！

載入史冊的還有一件“小事兒”，不經意間充分地展露了范滂超凡脫俗、遼闊高遠、空靈潔凈的志趣和心靈：范滂做光祿勛主事時，他的頂頭上司是時任光祿勛、后官至太尉的陳蕃。二人本為同鄉，按說應當關系融洽，其實不然，有時也會發生沖突。一次，范滂用下級參見上司的禮儀拜見陳蕃，陳番沒有阻止，可能心中還很受用。事后，范滂心中不快，打算辭官而去。名士郭林宗得到消息，對陳蕃說：“范滂這樣的人才，您一定要用尊卑貴賤的禮節來對待嗎？他若因此辭官，你不是成全他清高孤傲的氣節，而自己招致世人不恤人才的非議嗎？”陳蕃聽了，覺得很有道理，趕忙向范滂道歉，范滂這才作罷。

反貪治腐   嫉惡如仇

范滂生命短暫，且職位不高，然而，名望很大，影響久遠。個中原因，除了后面要說的奮不顧身、勇斗權貴的大義之外，就是他反貪治腐、嫉惡如仇的力度和成果。

范滂受命到災區冀州巡行時，一個“登車攬轡”的亮相，效果立現：當地的太守、縣令聽說范滂要來，自知貪污受賄、魚肉百姓的罪惡即將暴露，拘押受審、入獄伏法的命運必將臨頭，紛紛解下官印、脫下官袍，落荒而逃。“大老虎”尚且如此，“小蒼蠅”更是無處藏身。從此以后，想必冀州情況會大大改變。

冀州巡辦有力，反貪治腐有功，范滂很快升任光祿主事，后又被太尉黃瓊征召。不久，皇上下令朝中三府屬官檢舉問題官員，范滂毫無顧忌，一連彈劾了20多個刺史和享有兩千石俸祿的高官。尚書見范滂彈劾太多，疑其存有私心，便派人質詢。范滂回答：“我檢舉的，都是貪污腐敗、奸邪不端、禍國殃民的人。農夫除去雜草，莊稼才能茂盛；忠臣除掉奸賊，國家才能繁榮。如果我的檢舉與事實不符，甘愿受死。”話說得理直氣壯，質詢者無言以對。盡管如此，范滂還是難抑抱負難施的義憤，毅然辭官走人。

太守宗資久慕范滂美名，為范滂求得功曹的要職，讓其幫助自己處理政務。范滂上任后，其“清厲”的秉性再次凸顯：對自己厭惡的不守規矩、不忠不孝、胡作非為的人，盡皆痛斥驅逐，不與交往和共事，就是自己的外甥也毫不留情。范滂的外甥是西平官宦人家的子弟，名叫李頌。他經常為奸作惡，為鄉人所不齒。不曾想這家伙攀上了中常侍唐衡，唐衡通過宗資為他謀得了一個職位。誰知范滂毫不通融，將此事壓下不辦。宗資覺得沒面子，十分惱火，但知道范滂的脾氣，不敢惹他，便把怨氣撒到范滂的書童朱零身上，鞭撻朱零。近朱者赤，朱零許是受了范滂的影響，也是一身硬氣，說：“范大人清廉公正，今天我寧愿被打死，也不愿違抗范大人的決定！”宗資無計可施，為李頌謀官一事不了了之。

勇斗奸佞   從容赴死

忠勇率真的范滂的輝煌和隕滅，皆緣于臭名昭著的“黨錮之禍”。

黨錮之禍指東漢中葉以后，士大夫、貴族、太學生不滿宦官專權亂政，結成朋黨，與宦官發生激烈斗爭的事件。事件前后共發生兩次，其結果是黨人遭到禁錮和捕殺。黨錮之禍雖然本質上是統治集團內部權力之爭激化的表現，但是，面對宦官專權造成的官場腐朽、政治黑暗，一些有見識的士大夫和青年學生敢于挺身而出，激濁揚清，不僅是對本階級根本利益的一種自我挽救，還反映了人民群眾的意愿和呼聲。

第一次黨錮之禍發生在桓帝時。當時，宦官把持朝政，皇帝形同傀儡?；鹿俅笏了压蚊裰窀啵瑥娙『缞Z，同時把持官吏選拔大權，濫用親信，打壓才俊，致使政治黑暗、民怨鼎沸、社會動蕩。公元166年，以李膺、陳蕃為代表的朝臣和以郭泰、賈彪為首領的太學生聯合，猛烈抨擊宦官亂政。操縱桓帝的宦官矯詔以“共為部黨，誹訕朝廷”的罪名，將李膺等二百多名“黨人”關進監牢。

范滂作為清流官員，理所當然地加入“黨人”，而且，以他鬼神不懼、超然脫俗的個性，自然而然地充當核心和中堅，因此，入獄也就在所難免。范滂在獄中仍然表現得十分男人。當獄吏對他說“凡是獲罪入獄的犯人，都要祭拜皋陶”時，他凜然回答：“皋陶是古代正直的大臣，如果我沒有罪，他一定代我向天帝申訴；如果我真的犯了罪，理當伏法，祭祀他又有什么裨益？”其他囚徒聽了，覺得范滂說的句句在理，也都不去祭祀了。

朝廷對這次黨爭的處理還算“人性”，沒有將黨人處以極刑。第二年6月，漢桓帝大赦，釋放了黨人，但是，將他們的名字造冊登記，分送“三府”，終身不許做官。

黨人分頭回鄉。范滂回汝南郡，途經南陽，南陽士大夫夾道歡迎，乘坐的馬車就有幾千輛。范滂名望之高，受人愛戴之深，可見一斑。

公元168年，漢靈帝即位，大將軍竇武當政。竇武起用“黨人”，并與太傅陳蕃合謀誅滅宦官。結果事情敗露，竇武、陳蕃、李膺、杜密等被害。大批“黨人”被捕，被囚監、流放、殺戮者六七百人。此為第二次“黨錮之禍”，比之第一次波及更廣、殘害更深。

當時，范滂正在遠離京城的家中。督郵吳導奉命來到確山抓捕范滂。吳導不忍心，在驛舍，他關閉房門，手捧詔書，伏床大哭。范滂得到消息，說：“吳督郵大哭，一定是因為我?。?rdquo;于是，他立即趕到縣衙自首。

縣令郭輯見到范滂，大吃一驚，趕忙拿出官印說：“天下這么大，何必留在此？”說著，郭輯就拉范滂一起逃走。范滂說：“我死了，災禍也就平息了，怎么敢連累您？又怎能讓我的老母親流離他鄉呢？”郭輯見范滂決心已定，只好將他的母親和兒子請來與他相見。范滂對母親說：“我要走了，弟弟孝順，贍養您老沒有問題。只是希望您老不要悲傷！”不曾想母親更加剛強，她對范滂說：“你現在和李膺、杜密二位名士齊名，死了又有什么遺憾？有了美好的名聲，又要求得長壽，這樣的好事哪能同時得到??！” 范滂趕忙跪下，接受母親的教誨，再三拜謝，又回過頭來，對兒子說：“我要教你作惡，可是惡是不可作的；我要教你行善，可你爹從未作惡，卻落得如此下場。這世道，天理難容啊！”聽了他的話，在場的人和路過的人無不淚如雨下，心疼難舍。

最后，范滂拜別親友，從容地與吳督郵趕赴京師。不久，范滂死在獄中，僅33歲。

追尋“名人”的足跡

1800余年的時光悠悠而過，天中之子范滂寂然長眠于故土。不久前，記者懷揣著深深的崇敬、虔誠和沉沉的憂傷，前往劉店鎮古莊村拜謁范滂墓。正趕上當地修路，又值剛剛下過大雨，道路泥濘。當記者跟著一位村民來到古莊村頭一條道路邊的范滂墓地時，不禁大失所望：沒有高高的墓冢，沒有森森的松柏，沒有威猛的石獸，甚至沒有微微隆起的墳塋的模樣，有的只是荒草間斜立著的一塊水泥碑，上書三個大字“范滂墓”，下刻一行小字“確山縣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熱情的村民驅走了記者的失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搶著給記者講述范滂的故事。也許他們所講述的故事經過了漫漫歲月的侵蝕，已不夠完整、不夠縝密，但他們的講述是認真的、熱情的，因而，也一定是真實的。

在確山，人們總是能在不經意間和范滂“相遇”：確山盤龍山公園廣場聳立著的“確山歷史名人”浮雕，范滂赫然在列，那平和的神態中透著不屈、堅定和剛毅。位于確山縣建設街的確山縣歷史展覽館里，陳列有介紹確山縣歷代杰出人物的版面，其中就有范滂的畫像和生平事跡。

忠勇、正直的范滂像天幕上的一顆流星，橫空出世，又遽然消失。然而，它傾注全部熱情和能量照亮了沉悶的、黑暗的夜空，讓人們看到了光明，看到了希望。

率真、本色的范滂早已離我們遠去。1800多年的路程，注定讓當下的我們無法與之交會。但是，先賢的精神和氣質已溶入了我們后來者的心中，值得我們去探索和追尋，并發揚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