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親

□ 王太廣

近日閱讀《北京晨報》，看到《80后父親熱衷“娃娃親”，為“獨二代”打造社交圈》的消息，令我想起了昔日農村的娃娃親。

在改革開放之前，農村時興娃娃親，好多男孩老早就定好了媳婦，大多數女孩也早就有了婆家。一般家境稍好一點的人家，當孩子一出世，就有人上門提親了；如果是生活困難的家庭，孩子尚未出生就有人提親或父母指腹為婚了。這種信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婚姻，世世代代都在彈唱，祖祖輩輩都在演繹。

俺村有個叫石蛋的人，他三歲時就被父母訂了娃娃親，完婚時還在尿床哩！好在妻子比他大四歲，生活上一直照顧他。他倆的性格不同，石蛋性格內向，少言寡語，媳婦嘮嘮叨叨，愛嘟囔，他們生活中很少有共同語言。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一旦石蛋對妻子發脾氣，妻子就默不作聲，只管干自己的活，或靠在床頭上暗自垂淚。無論石蛋怎么暴躁，妻子始終疼愛他。在那個吃不飽穿不暖的年代，妻子裹著小腳參加集體生產勞動，還要操持家務，尤其是把做好的飯菜留給石蛋吃，自己卻吃粗茶淡飯。他們就是這樣在磕磕絆絆中度過了艱難困頓的日子，在平平淡淡中品嘗著生活的苦辣酸甜。雖然沒有青梅竹馬的愛意，卻有白頭偕老的情結；雖然沒有兩小無猜的情誼，卻有一生一世的緣分。因為他們信奉的是“三綱五常”、“三從四德”、“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一旦成婚，廝守一生，悲歡歲月，苦度終身，他們是以對社會的義務，對家庭的責任來維系婚姻、維系家庭的，他們的言行詮釋了我國傳統的婚姻觀念和婚姻模式。

俺村還有一位與石蛋不同的娃娃親，男的叫天亮，因為他家是三代單傳，當他一出生，父親就高興得不得了。他爺爺的封建思想比較重，天亮還不到兩歲就開始給孫子張羅對象。正巧臨莊有戶人家的女孩比他孫子小一歲，他爺爺就托人去做媒。就這樣，天亮和那個只有一歲多的小女孩便訂了娃娃親。

既然訂了親，就要像親戚一樣走動。頭幾年，因為天亮太小，去岳父家拜年送節的事都是由他父親代勞。到了天亮上小學三年級時，他那小媳婦也上學了。雖在同一個學校，天亮見她也不敢說話，甚至躲得遠遠的。當天亮長到十六歲時，考入本公社的一所高中，他媳婦已輟學務農。每到逢年過節天亮很不情愿去岳父家，有時即使去也是打個轉便找個理由回家了。天亮的父親對兒子的行為很不滿意，對兒子放出狠話：“如果你不愿意小蓮（天亮媳婦的名字），不但不叫你上學，這輩子也不給你提親，叫你立馬回家干活，打一輩子光棍！”倒是母親看出了兒子的心思。有一次與父親商量：“亮他爹，我看這門親事還得慎重考慮啊，小蓮沒讀幾年書，我怕天亮不喜歡她，還是隨孩子的意思吧！”天亮的父親氣哼哼地說：“怎么沒讀書，她讀了小學呢！再說現在讀書又有啥用哩？文化再高不還是回來打牛腿嗎？小蓮五大三粗的，是干活的好手，娶這樣的媳婦是天亮的福氣！”

高考制度恢復后，天亮考上了大學。當天亮去省城讀大學的那天，小蓮也去送天亮，幫助他拿行李。路上，倆人沒說多少話，小蓮只是叮囑他：“出門在外，要注意身體，多加營養，好好讀書，將來一定會有出息的……”聽得天亮心里酸酸的。當天亮上了汽車后，小蓮突然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包包遞給天亮說：“這個給你，是我的一點心意……忘了我吧！”小蓮說這話時眼里閃著淚花。當汽車發動后，小蓮才下車，一邊抹著淚，一邊不停地向天亮揮手，天亮透過車窗一直在注視著小蓮。當車行一段路程后，天亮才打開小蓮送的包包，里面竟是6張面值10元的人民幣，這在當時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啊！更讓天亮吃驚的是，錢下面還有一張紙，上面寫著：“天亮，我跟你的肩膀頭不一般高，我提出解除婚約。以此為證，祝你幸福！小蓮。”天亮望著小蓮送的60元錢和“解除字”，百感交集，眼淚撲簌撲簌地流了下來……

然而，我聽說的另一個娃娃親的故事，卻有些悲劇色彩了。在1958年治理宿鴨湖水庫時，有倆民工結識后關系甚好，后來，倆人經常來往。在一次喝酒中，一個說到自己的老婆快生了，另一個說自己的老婆也懷孕了，倆人相約，如果生的都是男孩將來做干親戚；如果是一男一女，就做親家。其中一位先生的是男孩，取名叫來喜，后生的是女孩叫米香。兩家訂為娃娃親后，還送了彩禮，逢年過節都有來往。米香上到小學四年級就輟學了，而來喜酷愛學習，1978年考入豫北一所農業專科學校，畢業后被分配到豫北的一個公社機關工作，1983年底鄉鎮機構改革時，來喜當上了副鄉長，這本該讓來喜高興的事，可他怎么也高興不起來，因為來喜自考上大學后就對米香不冷不熱，尤其是畢業后，他在個人婚姻問題上想了很多：雖然與米香是娃娃親，但沒明媒正娶。如果與米香結婚的話，離家幾百里，來回不方便，這“一頭沉”的負擔會更重，況且與他一同分配本機關的一名女大學生對他已有愛慕之情，因而來喜曾試圖用各種方法解除與米香的婚約，可米香死活不同意，她的理由是：自己與來喜雖然不是青梅竹馬，但有父母之約，相互拉扯這么多年，生米已經做成熟飯，親鄰老少都知道，這事怎么交代，況且自己已經二十多歲了，如果被來喜拋棄了，外界怎么看，臉面往哪兒擱……米香經多方打聽，終于找到了來喜的工作單位。來喜聽說后，卻不給面見。米香真正嘗到了“漫野地烤火——一抿子熱”的滋味，但她并不死心，先找來喜的領導反映情況，又找來喜的同鄉同學幫忙，來喜在多人壓力下，領會了大家講的大道理、小情理，同意了與米香成婚。俗話說：“強摘的瓜不甜。”倆人結婚后，一直磕磕碰碰，爭吵不斷。后來，來喜在組織的幫助下，調回了家鄉工作。但倆人的關系始終不太融洽，沒過幾年米香身患癌癥去世，來喜由于心情不好，工作沒多大起色，身體狀況不佳，也比同齡人蒼老了許多……

    可憐天下父母心。父母為子女訂下的娃娃親有甜香的，有酸澀的，也有釀成苦果的。新《婚姻法》倡導婚姻自由，法律給了每個人堅強的法律護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