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粹庭與近現代豫劇的變革和發展

□         張大新

樊粹庭是豫劇誕生300年來第一位劇作家，也是中國戲劇文化史上罕見的集編劇、導演、劇團管理、戲劇教育、文化傳播于一身的全能藝術家，更是豫劇現代化進程的奠基者與開拓者。他是在二十世紀30年代民族危機深重、“啟智益民”的戲劇改良觀念逐漸被有識之士認知和踐行的時代背景下走上戲劇改革之路的。在40年的藝術生涯中，他自覺以“重大擔負者”自任，毫不懈怠下“埋頭工夫”，引導豫劇步入現代化的進程，被戲劇界公認為 “現代豫劇之父”，也有學者將其與黃吉安、成兆才、范紫東并稱為“地方戲改革與創新四大家”。本文試對其豫劇改革的卓越貢獻做簡要的概括和歸納。

一、樊粹庭戲劇改革理論要點

樊粹庭豫劇改革理論主要體現在圓融暢達的戲劇觀、固本求新的編導理念和雅俗相兼的審美理想等三個方面：

一是圓融暢達的戲劇觀。樊粹庭先生學貫中西，思想敏銳，其在長期的編導實踐中積淀形成的戲劇觀，也呈現博采眾長的兼容和變通特性。樊先生編創的精品劇目，大多能熟練地吸收借鑒西方悲劇觀念，舍棄明清傳奇帶有極大偶然性和虛幻性的“大團圓”結局，讓劇情按照正常的生活邏輯演繹推進?；虮蛳?，令觀眾品味人生的苦辣酸辛，解悟世道的崎嶇險惡，同時也給人以道德的感化和精神的啟迪，堅信公道自在人心，正義必然戰勝邪惡。也正是在這一點上，樊粹庭揚棄了西方悲劇理論對美與善不可逆轉走向毀滅的過分張揚，而是在悲劇主人公遭到戕害冤殺之同時，暴露罪惡的根源，昭示光明的前景，給善良者以期待，把真善美的希望留給人間。

樊粹庭的戲劇觀具有強烈的民族性和鮮明的時代性。換句話說，“樊戲”的核心價值聚焦在鮮明的民族意識、進步的思想觀念和高昂的愛國主義精神上面。進入《樊集》所描繪的一幕幕驚心動魄的歷史場景，透過一串串感人至深的人生悲喜劇，我們真切地感受到樊粹庭先生始終站立在風云變幻的時代潮頭，關注民族的命運，心系蒼生的疾苦，思考救治人心的途徑。

二是固本求新的編導理念。樊粹庭獻身戲劇事業，確立了以編劇導演為中心、以演員為主體，以觀眾為接受和評判群體的“三維互動”機制。與“三維互動”編演機制相輔相應，樊粹庭的編導理念還突出地表現在因人設戲和量材而用方面。他為豫梆新秀陳素真打本子，有意識地通過編創高難度的新戲，啟迪發掘其藝術潛質，展示其文武兼擅、生旦俱佳的表演才華，創作與表演的珠聯璧合，造就豫劇史上第一個輝煌階段。這種 “因人設戲”的創作經驗，后來又被樊粹庭先生發展成因材施教、培養和訓練各行當豫劇名角的人才教育模式。1942年，以流亡西安的豫籍難童為人選組建的“獅吼兒童劇團”，就是實施這種人才培養模式的成功范例。樊粹庭的編導理念具有明確的舞臺指向，在恪守傳統戲曲表演范式的前提下謀求方法和技巧的創新。從這一原則立場出發，他的劇本大多選擇普通觀眾喜聞樂見的歷史與現實故事，注重題材的傳奇性和平民色彩，大膽采用夸張與突轉手法，放大人物言行，構置關目情節，制造突轉和懸念，營造峰回路轉的沖突氛圍，讓臺下的觀眾在強烈的情感沖擊中獲得精神的釋放。

三是雅俗相兼的審美理想。樊粹庭變革豫劇的審美追求突出地表現為化俗為雅、趨雅入俗、雅俗相兼的普世化取向。鑒于土梆戲過于粗俗鄙陋，受人詬病，樊粹庭介入劇本創作之初，即有意識地剔除河南梆子戲詞過于鄙俚淺陋、有傷風雅的字眼，化俗為雅，逐步提升其審美品格。與化俗為雅相對應，樊先生也十分注重驅雅入俗。盡管他學養深厚，劇作往往取材于歷史與典籍，但從不故作高深，而是舉重若輕，化雅為俗，熔鑄經史，務使劇情契合世道人心。樊粹庭先生從通俗化、大眾化的立場出發，駕輕就熟地在雅俗之間游弋，努力追求在舞臺呈現時獲得雅不傷俗、俗而不庸、雅俗共賞的審美效果。

二、樊粹庭劇作的題材類型、時代精神與人文內涵

樊粹庭獻身豫劇改革30余年間，創作改編劇本70余部。依據劇本情節主線和戲劇沖突的性質，本文擬將“樊戲”現存劇目大致劃分為歷史劇、社會劇、婚戀劇、神話劇四類。樊粹庭先生的歷史劇大多編創搬演于國難當頭、民族危機深重的戰爭年代，具有以史為鑒、感召國人的明確指向和悲愴堅韌的時代精神。其社會劇關注的是下層民眾的生存狀況，揭示的是掙扎在社會底層的勞苦大眾所遭受的壓迫與欺凌，表現的是弱勢群體面對強權與罪惡堅韌的反抗與拼搏，具有拯民于水火的救世精神和激憤壯烈的悲劇意識。樊庭先生的婚戀劇繼承古典戲曲崇情尚義的傳統，在弘揚以愛情為基礎的進步婚姻觀念的同時，也對門當戶對、以禮節情等以倫理道德為依歸的婚姻格范做出了理性的批判，對爭取婦女人格獨立與婚姻幸福發揮了積極的鼓動引導作用。樊氏神話劇的精神底蘊和人文內涵突出地表現在三個方面：對壓制扼殺人類自主天性的王法律條的詛咒與反抗，對兩情相悅的婚姻愛情理想的渴望與追求，對仁孝信義親情道德的恪守與弘揚。這三者在劇作中相互交織，沖突激蕩，悲中有喜，喜中有悲，呈現善惡對峙、懸念疊起、令人神移目眩的神奇場景。

三、樊粹庭戲劇創作的卓越成就

“樊戲”眾多堪稱經典的藝術珍品至今仍活躍在各地戲曲舞臺上，感動著新老觀眾，成為當下戲劇改革的重要參照。概括起來，樊先生戲劇創作的突出成就主要體現在以下四個方面：

一是創立完善現代豫劇劇本體制。樊粹庭先生對古典戲劇的結構形式爛熟于胸，他現存的劇本大多借鑒傳統劇目遵循故事情節發展時空轉換的順時性結構方式，按照生活的正常邏輯設置情節，使戲劇沖突沿著發生—發展—高潮—結局的邏輯順序逐次推進。

二是以舞臺為中心設置戲劇情節。“樊戲”情節安排的優長在于：遵循李漁“立主腦”的創作理念，善于圍繞主要人物展開，使觀眾在觀演過程中輕松把握劇作的情節發展脈絡；在情節安排上，力求排場緊湊，剪裁得體，繁簡有度；在場面描寫上，注重冷場熱場相互調節，使劇本的舞臺演出始終保持著濃烈向上的氛圍。

三是塑造眾多個性鮮明的角色形象。打開《樊粹庭文集》，撲面而來的是一大批栩栩如生的戲劇人物形象，在他們身上，既體現出樊先生同情婦女命運、鼓勵她們為爭取獨立自主的社會地位而不屈抗爭的進步婦女觀。樊粹庭在人物形象塑造方面的特點和經驗，可以歸納為三點：善于通過細膩的心理描寫，凸顯人物的性格；善于在事情發展的動態中表現人物性格的發展變化；注重人物的語言、動作、行為與其身份、地位、社會背景相吻合。

四是構建平易淺切的大眾話語體系。樊粹庭劇本的語言是活潑生動的舞臺語言，又帶有濃郁的文學色彩。其顯著特色有三：樊粹庭的劇本語言還是意蘊豐贍的文學語言。樊粹庭不愧是語言運用的高手，他憑借著極高的天分和過人的才力，古今雅俗之語都能在他手里變成鮮活生動的劇本語言。

樊粹庭先生以其堅實系統的豫劇改革理論和全方位的藝術實踐，在中華戲曲發展史上樹起了一座巍峨的豐碑。歷史的汗青將把他和關漢卿、李漁、齊如山、范紫東等永遠鐫刻在中華民族的文化史冊上。洋溢在“樊戲”中的民族意識、時代精神和大眾化品格，映現在每一個戲劇角色身上的坦蕩襟懷和個性風采，既是劇作家才情與智慧的結晶、豫劇從古典走向現代的生動史詩，也是后世戲劇奉為圭臬的藝術典范、人類文化的瑰寶。③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