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蹤保和寨

張新成 夏化云

據說古時候凡是叫做“寨”的地方，不是住著富甲一方的士紳，就是住著占山為王的匪徒。“寨”的背后，往往隱藏著一段鮮為人知的歷史，一個跌宕起伏的傳奇故事。

仲夏時節的一個午后，我們到距離正陽縣城15公里的傅寨鄉，去尋訪具有170多年歷史、有著“中原第一寨”之稱的保和寨。園子的大門氣勢恢宏，朱紅色的“保和寨”三字熠熠生輝，陡然給人增添了一絲莊嚴和神秘。進入園內，一種江南園林的氣息撲面而來，亭閣麗舍，流水淙淙，曲徑通幽，到處是郁郁蔥蔥的植被、千姿百態的樹木，古樸的榆柳盡顯滄桑，蒼翠欲滴的玉蘭、桂樹、石榴、黃楊以及許多叫不出名的樹木競相伸展著迷人的枝葉，讓人仿佛置身于一幅美麗的圖畫中。

園子的主人賴大利先生熱情地接待了我們，給我們免費當起了向導。賴先生中等身材，50歲上下，古銅色的臉上寫滿淳樸、自信與從容。他是土生土長的傅寨人，對這片土地有著摯熱的感情。高中畢業的他到外地打工，看到別處搞生態旅游，便萌發了回家鄉創業的想法。富裕起來以后，他說服兩個兄弟一起投資。從征地、選址、規劃到建設，他傾注了全部心血。生態園是在他們家老宅的基礎上新建的，占地近70畝，先期投資700多萬元。融餐飲、住宿、休閑、垂釣于一體。保和寨在他的手上煥發出了勃勃生機。

保和寨的來歷

提起保和寨，許多正陽人并不熟悉，它是正陽縣傅寨鄉的前身，鄉政府所在地亦屬保和寨舊址。說起保和寨，不能不提及當地的一名巨富傅燦云（又叫傅三云）。那還得追溯到清朝嘉慶年間。

在如今的傅寨鄉章寨村西，有一個村莊，住著一傅姓小伙兒，家里很窮，靠給人養豬度日。當時章寨有一富戶膝下無子，只有一盲女。看到傅家小伙兒人品好又能干，遂將其招為上門女婿，并贈送不少田產。傅家小伙兒從此定居章寨，后相繼有兩子，他們是傅燦云和傅同云。

或許是天賜洪福，有一天傅家小伙兒陪盲妻在河邊洗衣服，無意間竟從河里撈起了不少金磚。從此傅家發達，隨后舉家遷往保和寨，傅燦云繼承其家業。

傅燦云不同于一般的富家子弟，他注重積德行善，遍施銀糧，周濟窮人，許多百姓都得到過他的恩惠。于是，他“開明士紳”的名聲越來越大，財富也像滾雪球一樣越聚越多。每逢遇到災荒或者朝廷征糧，傅燦云便慷慨解囊。據說押往京城的運糧獨輪車隊可以由此排到開封，排起的長龍在廣袤的中原綿延，旗幟遮天蔽日迎風招展，場面蔚為壯觀。鑒于其對封建統治者的突出貢獻，嘉慶帝龍顏大悅，便御賜“雙千頃”金牌，為示褒獎。在清朝，“雙千頃”是朝廷授予巨富、地主的至高榮譽，是一種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自古以來，中國富人有一個傳統心理，有錢發達了就要置地建房，就想為后世子孫留下一份殷實的基業。傅燦云也不例外。于是，保和寨便應運而生了。“和”者，字面理解是人人有飯吃，保和寨寓意這是一座保護生活永遠安寧和美麗的寨子，寄托著人們美好的期許。

關于為何耗費巨資在此建寨，當地流傳著一個荒誕的傳說。

有一天，有兩個算命瞎子路經此地，其中一人感覺這里瑞氣升騰、祥云籠罩，認定是一塊風水寶地。于是，他將一根用于探路的竹竿插在河邊。他對另一名瞎子說，7天以后竹竿會發出新芽。果不其然，7天后算命瞎子的話應驗。他們的話被傅燦云的母親聽見，大為驚奇，回家拿來一個雞蛋埋在地里，7天后同樣孵化出了小雞。回家后，母親將天機告訴了傅燦云。為得到這塊風水寶地，傅燦云便不惜錢財修建保和寨。

其實在此建寨的真實原因，與此地獨特的地理環境和當時的時代背景有關。從地理上看，這里地勢較高，背靠近百米寬的文殊河，物資能夠通過水路運輸，同時京漢古道叢此經過，交通相對便利。從時代背景上看，清朝乾隆年以后，國家盛極而衰，雖有“和珅跌倒，嘉慶吃飽”一說，但封建官僚體制的腐敗已深入骨髓，社會動蕩，盜匪猖獗，百姓處于水深火熱之中。此時，農民以白蓮教名義在一些省份發動起義，給清政府造成了沉重打擊。出于抵擋兵匪戰亂的考慮，傅燦云認為，筑成了固若金湯的村寨就能確保傅家的基業永昌。

這是一個怎樣的寨

為了修建保和寨，傅燦云煞費了一番苦心。平原地區土地一馬平川，不像山區可憑借險要地勢強化防守。最可行的方案就是挖溝筑寨。于是，他請來風水先生和軍事防御專家，開始挖溝，用溝土筑墻。很顯然，溝窄了淺了都不行，起不到防御的作用。在外寨他雇用民工挖了深5~6米，寬5米的壕溝，堆起了高高的寨墻。同時，他在內寨又建了7道防匪溝。溝與溝相距50米，每溝之間又修建了高10.8米，寬4.5米的圍墻。按照五行八卦之意，依托寨墻建成“八大門”：金、木、水、火、土五門，以及東、西、南三門（分別稱為保定門、平持門、定緣門）。征得朝廷同意，在每道寨墻上設置了若干炮臺，共設炮臺56座。在門與門之間，所有的路全部修成S形。這樣一是可延緩敵人進攻的速度，為兵力集結和人員撤離贏得時間；二是可迷惑敵方，一旦進入村寨讓其如在迷魂陣中穿行，真可謂進寨容易出寨難。當時，寨內建有前花園和后花園，有正房31間，東西廂房各29間，院套院環環相連，是傅燦云及其妻妾傭人的居所。寨外建有大量偏房，稱為外帶莊，是傅家家丁及佃戶的住處。

原來，當地的集市在距此南1公里外的雙屯，已存在數百年。原有鐵佛寺、雙洋寺、化城寺、云臺寺四大古寺，集市甚是繁華。保和寨建成以后，傅燦云在十里八鄉張貼告示，凡到保和寨集經商的大小商戶，如有售不完的商品，他都如數買完。一時間，緊鄰寨門南邊京漢古道兩側的集市熱鬧非凡，商業空前繁榮。原來的雙屯集逐漸凋敝，保和寨也就是如今的傅寨取而代之，成了當地的商業中心。

當地有一個至今未解的謎團。富賈一方的傅燦云死后，其后人為防止有人盜墓，出棺當天，由“八大門”同時抬出八口一模一樣的棺材，同時埋葬。直到如今，就連傅家的后人也不知道傅燦云究竟葬在何處。

荒涼中的氤氳古韻

賴先生打開了園子后院一道鐵柵欄門，領我們進入期盼已久的百年老寨。

由于剛下過雨，道路上還有不少泥濘。老寨子里的住戶大部分已經遷走，只有少數老年人在此居住。一些老宅被村民種上了花生。零散的老房子如同里面風燭殘年的主人，孤獨地眺望著遠方。我們時而在花生地穿行，時而在荒草溝壑間尋覓，隨處可見散落的青石瓦礫，它們像一個個被丟棄的孩子，躺在大地的懷抱里無言地啜泣。

當地人津津樂道于“七道海子八道門，里面住著行善人”的傳說。“七道海子”就是前文所說的七道寨溝，“海子”是古時的一種方言俚語，“行善人”是指開明富豪傅燦云。如今，寨內的圍墻大多已不復存在，但一道道長滿雜草的“海子”卻依然清晰可辨。它們成為了古寨最深的記憶。

能在傳說中找尋歷史的記憶，無疑勾起了我們的好奇心。跟隨賴先生的腳步，我們在河邊的荒草叢中看見一塊平放著的墓碑，墓碑長約2.5米，寬0.5米，歲月的剝蝕讓碑文影影綽綽。此碑是傅燦云弟弟傅同云之碑，上書：例贈登仕郎傅公鳳閣行二大人神道碑。碑刻的年代已模糊不清。“登仕郎”是清代的一種官職，屬正九品，相當于今天縣一級管財政的官員。在一花生地，一長約2米的青石門檻橫置在腳下，好像早已準備好在此迎接來訪的客人。在這個門檻上，不知道曾踏過多少富貴嬌媚的腳，見證了多少門庭若市的日子。

幾座古樸的老房子吸引了我們的目光。賴先生告訴我們，它們是當年傅燦云的堂屋和廂房。雖歷經100多年風風雨雨，房屋的墻壁沒有裂痕，屋頂依然完好，至今不漏雨。老房屬瓦屋混凝土結構，青磚青瓦，古樸凝重。房頂的青瓦鋪設整齊，精巧別致，紋路清晰。挑檐的滴水瓦印有精美的花紋和“壽”子圖案，帶給人唯美的藝術享受。房屋的木門呈灰黑色，鐵鎖和兩個門環銹跡斑斑，似乎在提醒人們，主人已經走遠，寨門將永遠關閉。屋子的墻壁有一尺來厚，混凝土是黃土摻糯米汁混合而成，有著較高的粘硬度。時至今日，如果誰身上被擦傷，村民們常用此土進行消炎止血，據說效果很好。我們進入一棟幽暗的老屋，一陣清涼從暗黑的屋頂撲面而來，瞬間拉近了我們與古寨的距離。撫摸著厚厚的墻壁，觸感著老屋的喘息，仿佛看到了那個滿懷憧憬的寨主人得意的神情和忙碌的身影……

在傅燦云堂屋的左前方，有一大一小兩塊石板，移去小石板，露出一口老井。賴先生說，這口井就是當年傅燦云家的吃水井，采用上方下圓的磚砌結構，即便廢棄了多年，水井里的水仍舊清澈甘甜，絲毫不比自來水差。透過幽深的井口，我隱隱感到了傅燦云當年建寨時的靈氣與豪情。

穿過一道又一道“海子”，我們沿著古寨墻漫步。寨墻高10多米，寬近20米，斷斷續續累計有600多米，大部分城墻上面長滿了密不透風的荊棘和樹木。一陣陣涼風襲來，灼熱的陽光忽然溫柔了許多。寨墻外面是寬闊的主寨河，河水清澈透明，波光瀲滟，時有野鴨在水中出沒。“撲棱棱”，一只野雞從腳邊的草叢中飛起，攪動一下空氣迅速落到一處茂密的灌木叢中，杳無蹤跡。寨里至今保持了原生態的自然環境，沒有養殖和工業污染，是野兔、野鴨、白鷺、野雞等野生動物理想的棲息地。賴先生把主寨河也全部承包了，里面放養了魚，不投放任何添加劑，全靠自然喂養。同時，他還建成了垂釣中心和農家樂采摘園，供游客休閑娛樂。

氣喘吁吁中，我們拽著青青的茅草爬上了一處寨墻。在寨墻上行走，陽光潑灑在身上，猶如當年的將士巡查萬里長城，有一種說不出的悲壯。舉目四顧，不遠處是古老不息的文殊河、神秘的商周古墓葬群和碧綠的莊稼地，身邊是晶瑩的寨河水、青青的芳草地和蔥蘢的樹林。一時間，竟忍不住吟誦起陳子昂的詩句來：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一個未解的沒落之謎

一個占地700多畝，耗費如此之大的平原村寨，從建寨到衰敗，保和寨輝煌的歷史不是很長，大概只有幾十年時間。其衰敗并非由戰亂而致，著實令人費解。

根據當地人的說法，保和寨的敗落有三個版本。

一是“風水”說。俗話說，樹大招風。傅家的巨富自然遭到了當地一些鄉紳和官員的嫉恨，于是他們聯合起來，千方百計破壞其風水。傅家縱有家財萬貫，卻乏有官府靠山，老二傅同云雖在衙門供職，終究只是個登仕郎的九品小官。這也是傅燦云的心結所在。于是有人暗中提議，指派風水先生蠱惑傅燦云在其寨子的正北方向插一旗桿，說如此做，后人便可出將入相，可保家族興盛。哪知，這一做法是他人的陰謀，傅家的風水由此被破，逐漸走向沒落。這是迷信的說法，當然是無稽之談。

二是“敗家子”說。傅燦云一生勤勉自勵，樂善好施，博得美名。但其后人卻游手好閑，不思進取，貪圖安逸，經常賭博，甚至還染上了吸毒，祖上的萬貫家財被揮霍殆盡。

三是“官司”說。傅燦云將賺來的錢財用于大量置地，與其他富紳產生利益糾葛，官司一直打到北京。后來官司打輸，財產盡數賠給他人，保和寨從此風光不再。

且不論哪一種說法更接近事實的真相，保和寨的興衰留給了我們深刻的啟示：在歷史的長河中，財富不過是過眼云煙。它是一把雙刃劍，能夠使人享受一時的榮華富貴，也能夠給自己和子孫帶來無窮的禍患。如何去正確地支配手中的財富，永遠是一道值得思考的人生課題。

留一份滄桑與記憶

賴先生說，為了保護古寨墻、古建筑和剩余的文物，他付出了艱辛的努力。有的村民只講眼前利益，沒有文物意識，好端端的城墻被挖去墊宅基地，一些清朝的古建筑遭到破壞，用古磚建房壘豬圈，將上百年的木門窗戶劈了當柴火燒。每看到這些，他都很心痛，他都會不遺余力去勸阻，盡可能地多保留一些祖宗的東西。如今，他正在竭力向上級領導呼吁，對這座不可多得的中原村寨“活化石”抓緊落實保護措施。他有一個心愿，希望政府能出面將村寨里的土地全部征收過來，使文化遺址得到保護，把保和寨建成正陽生態旅游的橋頭堡，為父老鄉親提供一個休閑娛樂的好去處，為家鄉人民造福。

回到園子，賴先生安排我們在一處綠樹掩映的徽式建筑的院落中休息。院落門前，一盤石磨映入眼簾，讓人們忽然找回了童年的記憶。對吃著這種石磨磨的面長大的我們來說，別有一番親切。院子的回廊里，依次陳列著各種農具和舊時代的生活用品，如紡車、風箱、木犁、木耬、撮子（收割麥子用）、背簍、茓子、籮筐以及壇壇罐罐等。農耕文明的記憶在眼前浮現。是啊，我們曾樂此不疲的現代文明不就是在它們的滋養下一步步走來的嗎？看到它們，筆者想到了保和寨的前世，想到了逝去的歷史，想到了我們的祖先父輩，不禁百感交集。

徜徉于生態園內，沐浴著大自然的濃濃綠意，我們祈愿保和寨在新時代煥發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