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水生印象

□阮曉林

確山竹溝（油畫）  薛水生/作

我與駐馬店市美術家協會主席薛水生是1997年認識的，之前朋友介紹他是在全省嶄露頭角的青年油畫家——1995年獲得河南油畫展精品獎。油畫作為一百多年前從西方舶來畫種，我一直把它視為神圣且神秘的藝術而心存敬畏，更把用油彩在畫布上涂抹出逼真效果的人，看作風流倜倘、高貴優雅的代表而頂禮膜拜。第一眼見到水生我茫然了：五短身材、皮膚黝黑、矜持寡言、一臉匪氣，和我心目中的形象形成巨大反差。在隨后的日子里，我與水生不溫不火地交往著，直到有一天看到他剛剛創作的一組追思父親的油畫，我的心靈受到強烈的震撼。

父親

水生的父親是一個學者型領導干部，溫良恭儉、慈祥寬厚，屬于那種對工作對家庭恪盡職守、勇于擔當的人。水生是家里的老大，從小深受父親的影響，父子感情十分深厚。父親身患絕癥后，水生承擔起大部分日常護理父親的責任。每次去北京看望住院的父親，臨走時老人家都是扶著墻把水生送到體力快不支時才停下來。

水生是在父親去世不久開始創作系列懷念題材油畫的。也許是對父親深沉愛的爆發，也許是對父親咽氣時自己在隔壁房間沉睡不醒的愧疚，那段時間水生表現出強烈創作欲望和靈感，往往是一幅畫尚未畫完，另一幅已經構思出來。

水生用繪畫的形式懷念父親可以有很多素材，他可以畫一幅父親在某一特定時期具有紀念意義的肖像；也可以畫一個父親最喜愛、最鐘情的物件……然而，他偏偏選擇了那些父親生前使用過的搪瓷缸、老花鏡、筆記本、手電筒等最平常、最簡單、最不起眼的東西，有機地組合成一幅幅耐人尋味的畫面，極富生命力和感染力地呈現在觀者面前。《清茶》中的鋼筆、手表和一個玻璃罐頭瓶茶杯，讓我們看到一個伏案疾書、惜時如金、清正廉潔的父親，每天善始善終地度過八小時工作日；而老干部局的紅頭文件和壓在文件上的那把辦公室鑰匙，則意味著父親為黨的事業盡職盡責到最后一個工作日。可以看出，水生是在抑制著胸中的激情，表達對父親的敬仰和熱愛。如果不是一個有著志存高遠的藝術追求、不是一個擁有深刻而豐富思想內涵的人，是絕不會作出如此大智若愚的選擇的。

水生筆下那些平凡而充滿靈性的遺物，串連起來分明就是父親生命的軌跡，以藝術坐標的形式，展示著一個有著坦蕩胸懷的老知識分子的樸素人生。

畫室

水生是一個專業畫家，畫室既是他揮灑想象、馳聘藝術天地之所在，又是他享受生活、寄托情感的精神家園。

水生的畫室早期在北區一處他童年時代居住過的簡陋三居室里，除了一間畫室外，還有一間書房。書架的空余處擺放著一些雜亂的文物，古陶器居多，鮮有青銅或瓷器。

水生畫累了，信手取下一個把玩一番，清心養神，疲勞頓消。

畫室的另一個功能，是水生與朋友喝茶聊天、談天說地的去處。沒人打擾時，一盒 “散花”、一壺紅茶、一柱炷檀香，水生獨自思考問題可以靜靜地坐上幾個小時。

有朋自鬧市來，一律輕聲細語，生怕打破了他不經意間營造的禪境。畫室后來搬到南區頂層寬大的閣樓，為水生刻意經營自己的藝術小天地提供了條件。

水生喜歡古陶器，他多年收集的漢代以前的陶器整整齊齊排列在高大的博物架上，過去粗糙的小茶桌也被紅木家具所代替。

光臨水生畫室的人除了朋友外，還有一些慕名前來尋靜的“大人物”。這些高高在上的權貴們忙里偷閑，輕車簡從，在秘書的攙扶下吃力地爬到七樓頂層，與一個既不善言辭，又不解風情的畫者品香茗、聊茶經、談藝術。他們大多是在咨詢，因為他們對深奧的茶道藝術和油畫藝術知之甚少，他們駕輕就熟的是政治藝術。

有人曾想在畫室“策劃”一個機會與某“大人物”邂逅；也有人為水生指點迷津，讓他適時、含蓄地在“頂頭上”面前提出進步要求。水生聽罷一律淡淡一笑，不了了之。

朋友

水生平時言語不多，但朋友極多。他屬于那種與人交往有著很大親和力的人。他收藏的文物除了少部分是用字畫交換的外，大多是朋友贈送的。

水生愛喝酒，酒便成了他“結識新朋友，不忘老朋友”最好的媒介。在酒桌上，水生永遠是說話最少的那個人，喝起酒來卻從不含糊。他是那種寧傷身體也不傷感情的漢子，把心交給這樣的人，踏實！

前些年水生收入不多，為貼補家用辦了一個青少年繪畫班。每年朋友的孩子在班里占了一半，他卻分文不收。有時夜里朋友去接孩子，他還要在地攤賠上一頓酒錢。孩子們在“薛叔叔”面前常常表現得“有恃無恐”，水生為啟蒙這些生性玩頑的“八旗子弟”（水生語），著實費了不少的心思。幾年下來，他無私奉獻地把朋友們二十多個功課不好的孩子——當然也包括我的女兒——送進了各類高等藝術院校，為我們做父母的解除了最大的后顧之憂。

那是十多年前的一個晚上，一幫朋友在鬧市區大排檔開懷暢飲。酒至酣處，有兩人突生口角，進而粗言相向。其中一人不顧朋友臉面怒而掀翻了桌子，酒菜碗碟拋灑一地。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只見水生一躍而起，揮拳朝掀桌人臉上打去。水生自幼習武，參軍后又當的是偵察兵，但他修養極好，從未出手傷過人。如今在大庭廣眾之下，為捍衛朋友尊嚴表現出如此俠肝義膽的血性，讓我目瞪口呆，刻骨銘心。

操守

水生是黨外人士，盡管業務能力一流，還是給人以遠離仕途的感覺。說來讓人難以置信，在前兩年世風日下的當口，水生從一個普通館員提拔為副館長，進而升遷到館長，竟然沒花一分“冤枉錢”。水生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不管別人能否適應其高效率運轉的工作狀態，硬是把今年各項群眾性文化藝術教育及培訓活動安排得滿滿的。五月初，全省第二屆中青年油畫家學術提名展暨我市首屆油畫展開幕前一天，水生一大早在展廳給每一幅畫填寫畫簽。不是親眼所見，很難讓人相信堂堂一館之長竟然半蹲半跪在地上，埋頭干著本屬“小工”們干的雜活。水生為從省里爭到這次高水平的畫展花費了很大氣力。夜以繼日地籌備工作，他的生活規律被打破。半個月的展期結束后，水生結結實實掉了幾斤肉。

十幾年來，水生用了很多心血收集到數量和價值可觀的陶器瓷器、古玩字畫、明清家具，這些既有觀賞意義又具研究價值的文物是水生的最愛。去年兒子考上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專業研究生，我去畫室向他祝賀道：“你這些寶貝將來既是一筆豐厚的財產，又可作為兒子專業研究的實物資料，也算‘子承父業’吧。”水生聽罷深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后像是自言自語，又像對我說道：“這些東西的最終歸宿應該是博物館。”水生說話聲音不高，但他要捐獻文物的打算還是讓我震驚不已。

在駐馬店書畫界不斷有人北上京城打拼成功的背景下，我曾經問過水生：“你為什么不出去發展？依你的油畫水平，在北京早發財了。”水生不假思索地說：“我覺得還是家鄉這塊土地更合適我，更需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