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額信用卡集體逾期 寧德鋼貿商身陷債務漩渦

鋼貿商資金鏈斷裂后紛紛轉型，圖為開網店的一家鋼貿企業

　　“壓力實在太大了。整天被銀行追債，借親戚朋友的錢又還不出。”多位資金鏈斷裂的鋼貿商對上證報記者如是說。

　　自2013年以來，除了銀行貸款還不出，鋼貿商們又新添了一個壓力：大量信用卡逾期。據業內粗略估計，寧德信用卡逾期的鋼貿商少說也有數萬人，額度達幾十億元。

　　鋼貿商信用卡逾期往往是卡主為了歸還銀行貸款所致。據鋼貿商稱，銀行貸款還不起，只是民事糾紛，不至于坐牢；但惡意透支信用卡，就涉嫌犯罪。

　　有業內人士認為，鋼貿商大規模信用卡逾期，背后深層次的背景是信貸資金大放大收，銀行驟然全面收貸是鋼貿信貸出現系統性風險的直接導火索。

　　為還貸

　　瘋狂透支大額信用卡

　　9月中旬，記者走訪了上海大柏樹鋼市、松江磚橋鋼市、吳江鋼市，發現數以萬計的寧德鋼貿戶為了還銀行貸款，大刷信用卡

　　周周（化名）年近50歲。1998年，她不顧家人的反對，辭去教師工作，帶著剛被查出癌病的丈夫到上海松江從事鋼貿。在親戚幫助下，她一邊借錢租門面，做鋼材買賣，一邊讓丈夫在上海長海醫院治病。2004年，丈夫因病離世后，周周全身心投入了鋼貿生意。到2008年時，她一年已能賺200多萬了，并在松江買了一套200多平方米的別墅。

　　2009年上半年，鋼材市場召集優質商戶開會，說銀行在推銷貸款。周周一算，包括貸款成本，年息只要12%左右，遠遠低于民間借貸，她就從銀行貸了400萬元。隨后兩年，她陸續從工行、中行，深發展等銀行一共貸了2290萬元。后來銀行貸款附加條件也多起來，比如需要開承兌匯票、交保證金等等，以至于有的年化成本超過30%。

　　有了這些資金，周周花140多萬元買下了100多平方米的辦公室，并進了更多鋼材。

　　而噩夢從2011年開始。上海螺紋鋼從2011年6月的4900元/噸跌至2012年9月的3400元/噸。這邊經營虧損，那邊每月還要付二三十萬的銀行利息。更糟糕的是，2011年9月，先是光大銀行只收不續貸，接著是中國銀行、深發展……到所有銀行只收不貸。周周想盡辦法湊錢，偏偏一個市政工程貨款400多萬元被套住要不回來，另外800萬元的外債也要不回來……

　　2012年年中，等周周變賣了所有鋼材，再從朋友那兒借了200萬元還掉深發展的錢后，她再也無力還債。此時，她還欠銀行1000多萬元。

　　透支信用卡還銀行利息成了她唯一選擇，直到信用卡限制時，她信用卡已經透支了100多萬元。

　　周周資金鏈斷裂故事在鋼貿界頗具代表性。9月中旬，記者走訪了上海大柏樹鋼市、松江磚橋鋼市、吳江鋼市，發現數以萬計的寧德鋼貿戶為了還銀行貸款，刷大額信用卡還本金和利息，最后套死在信用卡上。

　　被追債

　　鋼貿商整日提心吊膽

　　據介紹，信用卡逾期問題出現后，銀行一般會“三步走”：第一步內部催討；第二步找第三方公司催討；第三步，走司法程序，或者找公安直接抓人

　　大額信用卡是銀行力推的一項新業務。2009年，鋼貿老板及其家屬、親戚，甚至員工很容易就能獲得一張額度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的信用卡。2011年資金遇到困難時，老板拿這些信用卡去周轉資金，于是全家“淪陷”。記者采訪時發現，鋼貿老板一個人有六七張大額信用卡的情況并不稀罕，有的家族有二三十張信用卡，而透支上百萬的非常普遍。

　　今年5月份，福建寧德周寧商會通過擁有3000人的QQ群初步做了調查，兩天之內查證500多人，涉1300多張卡，額度3億元。

　　記者所采訪的七八位鋼貿商中，普遍有100至300萬元的信用卡逾期。而在長三角從業的寧德鋼貿商不下10萬人。

　　據介紹，信用卡逾期問題出現后，銀行一般會“三步走”：第一步內部催討；第二步找第三方公司催討；第三步，走司法程序，或者找公安直接抓人。

　　2011年以來，被追債是許多鋼貿商共有的經歷。

　　浦東一位經營戶，銀行貸款400萬還不了，就用信用卡套現180萬，又從民間借了250萬還款。后來，親戚朋友從社會上請來催討公司。這些人兩三天來一趟辦公室，把能搬的東西都搬走了，還對人拳打腳踢。

　　這位經營戶受不了就躲起來了，幾個月也沒有給家里打個電話。他老婆和女兒整天就吃點稀飯和榨菜度日。

　　上述周周也被追債長達10個月。每天幾十個電話，整日被要挾，甚至被跟蹤挨打……她嚴重失眠，無數次深夜伏身跪趴床頭。2012年11月，她的脊椎軟得坐不起來。醫生告訴她，驚恐影響腎，腎主骨，進而會引起脊椎軟無力。

　　驚嚇之余，2012年12月至2013年5月，周周開始外逃，上海——無錫——安徽——蘇北——寧德——上海。逃了一大圈之后，疲憊不堪的她又回到了寧德老家。

　　互保制

　　累及長三角鋼貿系統

　　如果說2012年鋼貿貸款全面緊縮是導火索，而鋼市、鋼貿商互相擔保機制，以及鋼貿商多來自寧德、家鄉人之間資金拆借頻繁等外在環境，恰恰構成“火燒連營”格局

　　9月，原本是“金九銀十”的旺季。但記者在現場看到，蘇州某鋼材市場冷冷清清，200個店面只有一家開著，沒有一個客戶。

　　據了解，這是吳江第一家鋼材市場。2009年元月，這個投資1.2億的項目順利開業。當年，一地方銀行給予市場2億授信；建行給予市場1.5億授信。最終，市場為商戶2.4億元貸款提供了擔保。整個操作采用的是鋼市最普遍的四五個商戶聯保，市場再提供擔保的模式，共涉及94家公司，平均一家貸額額度200萬至300萬元。

　　2012年初，受李國清跑路事件影響，蘇州地區的銀行逐漸“一刀切”收貸。2012年5月，吳江市場在替商戶還貸1億后轟然倒塌。市場老板為了還銀行錢借了高利貸，被人綁架逼債，報案后幸好沒事。

　　現在市場等待的只是清算。

　　據透露，2008年下半年以來，蘇州建了43家鋼材市場，無錫建了約60家鋼材市場。如今，蘇州和無錫所有鋼市全部陷入資金鏈斷裂而倒閉，無一幸存。

　　為什么這些市場頃刻間倒閉？蘇州某市場經營者彭先生認為，最主要是因為銀行大量放貸后又全面收貸，引爆了行業系統性風險。

　　另外，各地盲目擴建鋼市也有影響。在地方政府給土地優惠、貸款優惠、稅收優惠等多項優惠刺激下，蘇州兩三年之內建了43家市場，許多被引入的經營戶來自農村。他們雖然很勤勞，但在激烈競爭中缺少經驗，預計不到風險，更談不上急剎車。“鋼貿商把貸款拿去賭博、揮霍的并不普遍，但他們的管理能力和預見能力，在抵御宏觀環境、系統性風險面前是遠不及格的。”

　　如果說2012年鋼貿貸款全面緊縮是導火索，而鋼市、鋼貿商互相擔保機制，以及鋼貿商多來自寧德、家鄉人之間資金拆借頻繁等外在環境，恰恰構成“火燒連營”格局，使金融風波迅速遍及長三角整個鋼貿系統。寧德鋼貿商憑一張身份證就能貸上百萬元的信譽，頃刻間化為烏有。

　　有人說，經過這一波，寧德鋼貿商可能倒下七八成。

　　尋誘因

　　信貸資金“大放大收”

　　過去，一張福建身份證值40萬元，因為憑身份證可以貸到500萬元

　　小葉是某銀行客戶經理，帶著一個團隊主攻上海鋼貿信貸市場。如今小葉的五六十個鋼貿客戶，八九成都陷入了資金困境。葉稱，過去一年收貸心理壓力特別大。

　　2012年9月20日，是多家銀行收取月度或季度利息的日子。然而，上海鋼貿商卻大面積欠息，這意味著鋼貿商資金鏈斷裂問題大爆發。小葉所在銀行也開始只收不貸。這加速了鋼貿商資金斷裂，“現在收不動了。”

　　據介紹，2009年初，四萬億經濟刺激計劃出臺后，銀行資金相當充裕。比如，銀行承兌匯票貼現利率年化收益才1.8%，甚至低于一年期存款利率1.98%。為了把錢貸出去，銀行想盡辦法，包括低息放貸、搭售承兌匯票、理財產品、開大額信用卡，以及給業務員高額獎勵等。在任務壓力和政策鼓勵下，銀行業務人員到鋼貿市場一次次上門推銷，并開出比上家更為優惠的貸款政策。

　　“鋼貿商是很好的客戶，他們符合條件，所有的資料都很齊全。”那時，一張福建身份證值40萬元，因為憑身份證可以貸到500萬元。

　　大額信用卡就是那會兒“搭售的”。做鋼貿的人，不論什么身份，哪怕是二十歲，都可以獲得幾十萬額度的信用卡。

　　在連續兩年經濟強勁增長后，2010年10月央行開始收緊銀根，包括連續多次加息、上調存款準備金；同時提示房地產貸款風險，2011年1月，房地產調控“新國八條”出臺，二套房被限購；2011年下半年，銀監會先后三次下文預警房產、鋼貿商信貸風險。商業銀行開始壓縮鋼貿貸款比例，進而又全面收貸，前后不過一年時間。

　　鋼貿行業，上連鋼廠，下連房地產。終端鋼貿商向工地供貨時，往往需墊供鋼材，即貨款兩三個月才能拿到。而向鋼廠訂貨時，先要交20%左右保證金，提貨再付清全款。銀行收貸致房地產資金緊張后，建筑包工頭紛紛拖欠鋼材貨款。鋼貿商一方面貨款不能及時回籠，另一方面又遇銀行催貸。在借來民間高利貸還款后，銀行卻又不再續貸。鋼貿商就這樣被陷入高利貸業主和銀行逼債的漩渦。

　　還有鋼貿商將多余的錢借給了房地產商，或親朋好友，或投資礦業開發、房地產，有的投向鋼鐵物流或市場項目……然而，房產、礦業等實業均是長期回收項目，銀行一旦全面收貸，鋼貿商的流動資金、賣車賣房根本不足支付大量貸款。

　　記者拿到一張寧德某國有銀行鋼貿商信用卡逾期表。這張表共記載著64位鋼貿商的逾期記錄。據該行介紹，已有5人被網上通緝。另有20多人被報公安經偵。

　　寧德某縣網上通緝的達300多人，其中80%是貸款未還或信用卡逾期。

　　許多鋼貿商透支信用卡償還貸款，沒想到無意涉嫌信用卡詐騙，而這是要坐牢的。這是寧德人最為后怕的。

　　根據我國相關法律，信用卡持卡人以非法占有為目的，采用惡意透支，應當追究刑事責任的，依照規定，以信用卡詐騙罪定罪處罰。其中，持卡人以非法占有為目的，超過規定限額或者規定期限透支，并且經發卡銀行兩次催收后超過3個月仍不歸還的，應當認定為“惡意透支”。

　　根據刑法，進行信用卡詐騙活動，數額巨大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的，處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五萬元以上五十萬元以下罰金。

　　盼解決

　　建議出政策化解債務

　　業內人士建議，在資金面上不出問題的情況下，全國銀行系統應該主動拿出化解鋼貿債務的系列政策。同時，對于他們的新創業項目繼續給予支持

　　韓國也曾遇信用卡危機。

　　東南亞金融危機之時，為了刺激消費，韓國大量發放信用卡，1999年至2001年，韓國信用卡迎來了輝煌時期。但由于韓國經濟停滯不前， 2003年，韓國拖欠債務超過90天的信用卡持卡人已經占到韓國勞動人口的16％。

　　信用卡危機發生后，韓國政府陸續出臺了一系列治理措施，包括：重組信用卡公司，積極劃減債務；成立“壞賬銀行”，積極處理個人信用壞賬。2004年5月，韓國政府成立了一家信用恢復支援銀行，負責處理個人信用債務問題，負債者在交納3%滯付債務本金后，即被恢復正常信用地位，然后逐步償還所有債務，并享受一定的免息待遇。

　　上述銀行葉經理稱，自己感受過經營戶動輒哭泣，“像瘋掉一樣”的情緒。他建議，在資金面上不出問題的情況下，全國銀行系統應該主動拿出化解鋼貿債務的系列政策。同時，能夠過往不咎，對于他們新創業項目繼續給予支持，以幫助他們重樹信心，在以后日子里盡快把前面的欠款還掉。(記者 阮曉琴)